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口照到老爷爷的床上时,他正好随着日出睁开眼睛。
老爷爷扶着睡得发痛的腰,晃晃悠悠地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厨房从水缸里舀出一碗水,‘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光。
他推开小屋的门,眯着眼睛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举起双手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慢悠悠地走进狭小的前院,老爷爷选了个稍微平整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举在胸前,开始做起晨操。
“一、二、三、四……”
嘴里有规律地打着节奏,老爷爷先是来了一套降龙拳,逼出积累了一夜的胀气。
“二、二、三、四……”
觉得身体开始暖和了,老爷爷摊开手掌,接着打了一套伏虎掌,让内力循环于各大经络。
“三、二、三、四……”
最后,老爷爷像进入冥想一样,闭着眼睛打了一套太极,缓慢地内力注满腿上穴道,以防关节炎。
“呼……”
花了整整三十分钟的时间,老爷爷终于吐出一口气,正式做完了早操。
“那么……”
老爷爷睁开眼睛,看着被华山之巅强袭团、千攻坊工匠、和一群黑衣人挤满的院子,歪着头问道,
“谁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啊,小绿在跟斐哥哥看星星,山丘下突然‘唰’地一下冒出许多火把。
——斐哥哥把小绿背到村口,看到一群奇怪的人。明明是大晚上,大家却都穿成全身黑兮兮的样子……唔,这应该是这个村子的潮流吧。草叔叔被那个怪姐姐‘梆梆梆梆’地刺成刺猬,小绿很担心,便叫斐哥哥把小绿带到草叔叔那里。
——然后呐,穿着黑衣服的哥哥姐姐们‘呼啦’一下把我们围住,拿出刀剑追着斐哥哥砍。小绿很生气,但又不会打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斐哥哥‘唉嘿嘿嘿’地抢过一把剑到处砍人、‘砰~’地卷入爆炸、‘咻~’地像皮球一样倒立着弹来弹去……小绿实在等不了了,便‘噗嗤’地干掉一位蒙面的大哥哥,扛着斐哥哥走了。
——最后……唔,那个,对了……小绿跟草叔叔合体,‘砰砰砰’地用香蕉把怪姐姐打垮。事情就是这样。
在老爷爷问话时,作为昨晚大战的现场参与者,斐冰是很想接过话头亲自解释的。怎奈门牙碎裂的地方含着村长给的、带有麻痹和杀菌效果的草药,舌头碰到后肿得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把斐冰的嘴巴塞得满满的。斐冰现在张嘴只能吐出‘咿咿呀呀’的奇怪声音,根本没办法从小绿那里抢走话语权。
顺带一提,昨夜一战中,斐冰四肢里三肢受伤、上嘴唇被利刃划开、失去门牙一枚。在接受千攻坊的医师治疗后,现在右手、两条腿上绑着大量的绑带,让斐冰看上去像是个左手、头部和身体被人扒光的木乃伊一样。按照斐冰的伤势,他现在应该老实躺在安全的地方静养。但实在斗不过心中的好奇心,斐冰便拜托易算盘派人帮造了一辆由几块木板和两个马车轮椅拼成的简易轮椅,把自己弄到上面,这样就能看到老爷爷会面来自渤海派的袭击者的全过程。
草鸡更惨。他身中十三剑,其中五剑伤到骨头,三剑损伤到关节筋脉。在华山之巅强袭团和千攻坊的人把黑衣人全都逮捕后,香蕉刀上的绿色光芒便渐渐消失。草鸡头朝下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脸埋进土里,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在进行消毒、切除腐肉、包扎等一系列治疗措施后,医师命令草鸡躺在床上,十五天之内不许移动。
草鸡一开始还不满意,挣扎着想起来继续进行委托任务。医师怒了,叫狩绿和山崩熊把他捆在床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小子够幸运的了,这十三剑要是插准点,搅进你的内脏里,现在也就没我什么事,随便在哪挖个坑把你埋了也就是了。要不是看你是个魔奸,我连魔教人的脸都不想看见。能幸存下来还不满意,你这种魔奸真是活腻味了。
被医师吼了一通,草鸡的脸拉得长长的。但身体被紧紧第固定在床上,再怎么着急也丝毫移动不了身体。
团中无草斐,小绿称霸王。
在草鸡缺席,斐冰说不出话的情况下,大家只好耐着性子听小绿手舞足蹈地用着诡异的拟声词叙述事情的经过。
待小绿‘砰砰砰’‘哒哒哒’地讲完,从屋子里拉出一张椅子坐在前院里听的老爷子严肃地点点头,向斐冰问道,
“简而言之,这帮人是来袭击我的?”
斐冰点头。
“他们是什么来路……土匪?”
斐冰摇头。
“那小兄弟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老爷子慢悠悠地问。
斐冰点头,用左手指着少女剑士。
“问她就行了,是吗?”
斐冰点头。
老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少女剑士前面。
黑衣人们的面罩都被脱掉,手脚绑得严严实实的,每个人身后还有一名千攻坊的工匠看着,按着黑衣人的头让他们跪在地上。
少女剑士也不例外。
医师处理完斐冰和草鸡后,顺便帮少女剑士清洗了伤口,把整个胸部和左肩全都包扎了起来。
她长着跟她声音相符的稚嫩脸蛋,象征青春的雀斑散布在脸颊上,两撮眉毛很有英气地向两旁挑着。虽然断了一只手,少女剑士但神情依然凶悍,似乎根本不在乎这点损失。
老爷爷扶着膝盖蹲下来,看着少女剑士的脸。
少女剑士别扭地扭过头,结果脸颊被老爷爷双手夹着,强行扭了回来。
即使如此,少女剑士还是把眼神别到其他方向,就是不打算好好看着老爷爷。
“……”
“……”
两人谁也不说话,院子里也没人出声。
老爷爷看着少女剑士,少女剑士望着天,大家都在看着这两人。
就这么让沉默蔓延了整整十分钟后,老爷爷才叹了一口气,问道,
“窕旦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爷爷。”
“果然……你们长着一模一样的眉毛。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窕姬。我刚继承‘渤海派掌门’之职和‘死翼拳’之名,特意前来向你质问十年前之事。”
“你的手臂呢?”
“昨晚被人切掉了。”
窕姬冷冷地答。
“笨蛋,你是不是大意了?”
“这跟你无关。”
“我是你爷爷的师兄,当然与我有关。”
“你十年前就叛出渤海派了,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啪~’
老爷爷抬起右手一巴掌糊到窕姬的左脸上,留下了红红的五个手指印。
“咳……”
窕姬的脑袋被扇歪到右侧,眼睛里涌出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气愤的泪水。
“你爷爷出生在渤海之滨,父母早亡,半岁就住进了渤海派。我看着他长大,帮他洗尿布一直到五岁。五岁啊!别家小孩三岁就能帮父母打酱油,他到五岁连句‘师兄’都说不清。你要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先帮你爷爷洗回五年份的尿布再说。”
老爷爷平静地、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无比地叙述着往事。这让原本就暴跳无比的窕姬更加虚火上升,不知不觉地瞪起了老爷爷,
“你……师……师叔祖,别在其他人面前说这种事成吗?”
“不成。自一个月前你找到我以来,每隔三天渤海派就会派人到我这里来骚扰,现在居然还率领这么多人入侵这里……。”
老爷爷指着挤满他院子的黑衣人,说,
“渤海派的派务怎么办?还有……这帮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才不是渤海派的人。”
“……”
窕姬没有回答老爷爷的问题,而是陷入了沉默。
“说话。”
“我不说。”
“还是不是渤海派掌门了?”
“是。”
“我不承认你是渤海派掌门。”
‘啪~’
老爷爷左手扇到少女剑士右脸上,又留下了五根火辣辣的手指印。
这回窕姬终于憋不住了,破口大骂道,
“妈的,你有种就解开绳子,看咱不咬死你。”
“好啊,我这就解开绳子,你有种就咬死我。”
老爷爷绕到窕姬身后,一把推开看守他的工匠,一记手刀斩开了把她的手绑在背后的绳子。
窕姬‘蹭’地站起来。长时间坐在地上导致下半身血脉不畅,她刚直起身体,脑内就因为血往下流而陷入缺氧状态……也就是感受到了人们常说的晕眩感。
“唔……”
窕姬摇摇晃晃地,一副快要晕过去样子。
即使如此,她还是攥紧小拳头,一拳打在老爷爷脸上。
老爷爷不为所动,任拳头陷进自己的脸颊里,嘲讽道,
“师弟当年可是被魔教狗称作‘The Death-Wind Fist,在当年的渤海派四翼里杀人最多的疯狗。小姑娘,你这是‘死翼拳’?我看是‘生锈拳’吧?”
“……”
窕姬紧紧咬着牙关,忍耐着左肩上传来的剧痛和脑中混混沌沌的感觉。
跟老爷爷说的一样。
十年前的‘死翼拳’跟现在站在老爷爷面前的‘死翼拳’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她既没有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敏锐和直觉,也没有身为武者的坚韧,连江湖经验都很少,不然昨晚也不会在区区三个人面前输得如此彻底。
窕姬收回拳头,将内力蓄于每根指头上,双脚分开,紧紧抓着地面,在保证力量集中于一点后,挥拳打向同样的地方。
‘砰~’
在拳头离老爷爷的脸还有一尺时,老爷爷伸手将其拦住。
内力激荡在老爷爷脸前,发出‘嗡嗡嗡’的响声。窕姬脚上、肩膀一齐用劲,连自己的拳头带老爷爷的手掌揍到了对方的脸上——如果老爷爷没躲的话。
“哼……”
老爷爷把头往左一偏,用掌力吸着窕姬的拳头把她继续引向前。
利用惯性破坏了窕姬稳固的抓地姿势后,老爷爷飞起左膝盖,顶在了窕姬的肚子上。
“咕……”
窕姬受到冲击,身体弯成不自然的九十度,向后飞了出去。
在空中形成一条超过五丈的抛物线后,窕姬撞到了小屋的墙壁上。窕姬脸朝下地滑到地上,看着在墙上留下的人形痕迹,突然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
窕姬勉强着‘咯吱咯吱’乱响的身体,揉着乱成一团的头发,靠着墙站了起来,
“这就是,真正的战斗吗……以前的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哟,终于醒了吗?”
老爷爷笑着问。
“醒了。”
窕姬满脸狰狞地答。
“看来‘死翼拳’终于回来了。”
“师叔祖,请做好觉悟。”
窕姬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右手,慢慢把手指卷成拳头。
杀气,从窕姬的拳头上窜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打了个寒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窕姬发出最单纯,但也是最真挚的战吼,眼睛里淡化了周围的景色,只印出老爷爷一个人的身影。
窕姬,动了。
五丈的距离,窕姬把身体加速到普通人难以想象到的速度。在老爷爷半丈处以左脚为支点挥拳——目标依旧是老爷爷的左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爷爷也发出了类似的怒吼声,看着窕姬冲过来——然后,在大家都以为老爷爷会正面迎战时,老爷爷毫不犹豫地原地蹲了下来,抱着头躲开了直击。
窕姬一拳打在空气上,离拳头三丈远的栅栏被拳劲冲垮,深埋地下的木板连根而起,在一串爆炸中变成碎片。
在那一刻,斐冰感受到了。
在华山派上下几千号人,只有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几个人才能散发出的气场。
那久违的,能够在攻击中真正注入觉悟的,强者的感觉。
想到草鸡——那名名震天下的魔教长老在老爷爷面前瑟瑟发抖的情景,斐冰这才意识到,华山之巅强袭团这次卷进了多么大规模的麻烦之中。
要不是昨晚昨晚面对的事少女剑士而不是窕姬,要不是小绿及时与草鸡接触、合体将少女剑士击垮,要不是可能最后的结局会完全不同。
大家,可能都会死。
“师叔祖,你怎么躲开了?”
窕姬站在原地,保持挥拳的姿势,低头看着老爷爷问。
“只有傻子才他妈会去接‘死翼拳’的拳头。”
老爷爷理所当然地站起来,拍拍窕姬的肩膀说道,
“好,我承认你是渤海派掌门……接下来我们来谈正事吧。”
老爷爷在和窕姬上演了一出师门乱斗的大戏后,拍拍手、像个没事人般招呼大家该工作的工作,该种田的种田。
至于那些黑衣人,老爷爷看着眼烦,让窕姬把不是渤海派的人全都解散。
虽然黑衣人们是拿着真刀真枪趁夜袭击村庄的敌人,但没人敢违逆老爷爷的命令。
工匠们在易算盘的带领下离场,开始今天的工作。村民们被村长驱散,回到田里干活。
于是,除了华山之巅强袭团团员、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和一个用毛巾捂着鼻子的黑衣人之外,工匠和五十几个黑衣人走了个精光。
“嗯?”
老爷爷等到千攻坊的工匠和黑衣人消失在自家前院后,他皱着眉头,看着一尸一人问,
“窕姬,你一堂堂渤海派掌门,怎么只带了两个人出门。”
“三人。不是两人。有一个人想要使用‘常棣粉’,刚出手就被一个华山派的小子用火焰内力给破了。”
“唔……难怪,估计尸体烧得连渣都不剩了吧。那我再问一遍,你一堂堂渤海派掌门,怎么只带了三个人出门。”
“因为我出门的时候,渤海派除了掌门之外,只有三个人……现在只剩一人了。”
窕姬烦躁地说。
“那你的手臂呢?”
“被一个魔教人用奇怪的魔法砍断了。”
“哦?那个很高大的、怎么样都不愿意开枪的魔教人?”
“是的……他也是师叔祖你雇佣的人?”
“我雇佣的是一个叫‘华山之巅强袭团’的组织。那个组织里面的小朋友们都挺有趣的。”
“再怎么样,师叔祖也不该跟魔教人有瓜葛。”
“先别说这些……”
老爷爷脸色凝重地转换话题,
“你没用‘**’?”
“想用,对方比我快太多,没用上。”
“那‘**’呢?”
“被那个魔教人踢飞了。估计还在村口附近的草丛里吧……”
“啊……这样啊。”
老爷子听到窕姬失去了秘密武器,眼睛亮了。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了兴致缺缺的表情,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师叔祖,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设计图被我烧了,你再怎么逼我拿,我也什么都拿不出来。”
“……”
窕姬身体紧绷,因为愤恨而让眉毛翘得更高了,
“师叔祖你知道吗?爷爷他在战后很快就就因为派内内讧被人暗杀……十年战争都没有把他干掉,他最后居然死在自己人手里。爷爷在生命的最后也相信着师叔祖,坚决不让人把师叔祖的名字移出渤海派。母亲继承了掌门和‘死翼’之名,在这十年里东奔西走,想复兴渤海派……结果她什么也没干成,虚耗了十年光阴,最后累死……师叔祖,看到渤海派这种惨状,你一点都不痛心吗?”
“痛心?痛心有什么用?战争结束的时候渤海派只剩下不到一百人,而且还都是战斗人员。负责研发的‘死翼锤’伯歧死在京城城头上,负责传授技艺的‘死翼枪’瑰透死在边境战场里……师弟那个‘死翼拳’只会打架,加上我把设计图付之一炬,渤海派能发扬光大才叫奇迹。”
“那好,如果师叔祖真把设计图烧了,我只求一个理由,一个能让爷爷死得其所的理由。”
“我烧设计图,是为了结束战争。”
“结束……战争?如果不是当年没办法继续制造渤海派的兵器,中原军队也不会什么都干不了,乖乖等在边境线跟魔教狗耗到战争结束……你要是再口出狂言,信不信我揍你?”
听到‘结束战争’这四个字,窕姬气得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我是打不过你。即使是断了一只手的‘死翼拳’,也能把渤海四翼的其他三个人同时揍个遍。所以……那个人是谁?”
老爷爷突然眼神犀利地朝村口望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那个方向。窕姬还以为真有什么奇怪的人跑进了村子,跟着大家的视线看向村口。老爷爷趁窕姬分心,果断地往自己的小屋跑去。
等窕姬反应过来,开始奋起直追的时候,老爷爷已经进入小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窕姬愣了一秒钟,打算从窗口处翻进去。
不过她还没动身,小屋四面墙壁上的四面窗户就‘啪~’地一声同时关上,然后一道道看上去很结实的闸板从窗户上垂下来,整个挡住了最容易被入侵的窗户空间。
“……”
窕姬什么也没说,拉开距离,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将力量汇聚在拳头上。
站在离老爷爷小屋不远的郭小巷看到杀气从窕姬身上喷涌而出,默默地提着裙子赶紧跑出他的攻击范围。
待老拳师的杀气布满整个空间,缠绕于拳头的内力微微发出蓝光,她便‘嗖~’地一声,开始朝小屋跑去。
势如疾风,迅如闪电。
窕姬带着铲平整栋建筑的气势,正面锤中了小屋的窗户。
“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构成小屋的木质材料跟刚才的篱笆一样,整个被连根拔起。
木板碎屑和铺在屋顶的茅草被吹飞于天空之上,四散纷飞,掉落时覆盖了小半个村庄。
不管是工匠还是村民,都被巨大的震动所撼动。大家以为发生了地震,惊慌失措地扔下手中的铁器和农具,纷纷跑到村中央的小广场避难。
连住在山丘另外一头的村民都能感到震感,可想而知,在老爷爷小屋附近站着的华山之巅强袭团团员们有多难过。
山崩熊和狩绿迎着铺面而来的冲击,沉着脸运气贴在地上,不为所动地站着。
然而其他人就倒血霉了。
站在前院边缘的篱笆处,自以为站的够远的郭小巷像一张轻轻的树叶般,被拳击产生的气流卷起。她情急之下用她那纤细的小手死死抱着身边的一颗大树,才没被吹到天上去。
斐冰所乘坐的简陋轮椅被弹到空中,轴承轮子什么的彻底散架,变成了一堆废品掉在地上。他本人则一个侧翻,用左手撑在地上,在山崩地裂般的摇晃中祈祷着身上的伤不要再次开裂。
在场的人里,只有小绿开心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防御动作,像是在玩弹簧床般随着震波弹来弹去。
过了好一阵,震动才停止下来。
而小屋,依然屹立于原地。
受到窕姬的全力一击,覆盖在小屋表面的木板和茅草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组成小屋的真正材质——黑黝黝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组成的金属暴露了出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了屋顶和木板墙的小屋,看起来像个黑色的大盒子。
‘嘶~’
被拳头直击的地方冒着黑烟,稍微凹陷下去。
窕姬摸摸装在窗上的闸板,敲了敲表面,仔细地听着敲打发出的声音。
“是钢,生锈的钢。”
窕姬后退两步,仰望着黑盒子,下了定论。
“疼死我了……”
等到风平浪静后,郭小巷松开扒着树的手,看到上面磨出的水泡,心疼地叫了起来。
小绿‘咕噜’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郭小巷那里,
“可怜的郭姐姐~”
看到她抖着手一副要哭的样子,小绿像是自己得了满手的水泡一样,心疼地一把抱住了郭小巷。
山崩熊和狩绿拔出陷入地里好几寸的鞋子,陪着小绿和郭小巷来到窕姬身边。狩绿没丢下斐冰,顺路把他捞了起来,扛在肩上一起行动。
‘咚咚咚~’
窕姬砸门。
“谁?”
老爷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窕姬。”
窕姬没好气地说,
“真是好雅兴,居然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造出这么一栋别致的要塞。”
“我再怎么腐烂,也曾是渤海派的掌门。这种东西放在大战的时候就是令人见笑的玩具。”
“你……”
窕姬无力地靠在门边,不理解地问,
“‘死翼剑’震东邦怎么会变成这种人……母亲说过,在边境会战后,我们在战时编成的最后一支大军被击溃。师叔祖收容残兵,被魔教包围在边境的最大要塞——石头城里。过了半个多月,石头城沦陷,城内守军全军覆没,师叔祖也永远地跟大家失去了联系。从京城到边疆,一寸山河一寸血,爷爷那一辈的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就算部队全军覆没,你也不可能意志消沉到临阵脱逃的地步。师叔祖,那半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想知道。”
“我~不~说~”
“你……”
窕姬一激动,又开始握拳蓄力了起来。
“你真的认为人能砸开‘死翼剑’造的防御设备?”
感受到窕姬的杀气,老爷爷隔着门问。
窕姬转着眼睛思考了一阵,撒手把内力散掉,沮丧地说,
“不能。如果是普通的钢板房子,再怎么厚也挡不住我全力的一拳。师叔祖你是把地基深埋于地里,将整个建筑修建成能够把外部攻击分散在地面四周的构造吧?魔教大军都能没穿越过师叔祖设立的防线,我就更没办法了。”
“那就好。知道没办法闯进来就赶快滚。”
“……”
窕姬转身看着离他最近的山崩熊,四目相对,无奈地问道,
“你也是那个什么华山之巅强袭团的成员?”
“是的。”
山崩熊软软地回答。
他昨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今天跟着大部队蹲在老爷爷门口时,脸上的疲倦感已经大大减轻。
不过他给人的感觉还是很纤细,腰身瘦瘦的,像个小女生般令人怜惜。
“把你的委托人叫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好。”
山崩熊没有任何疑问地走到小屋门口,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震前辈,请开门。”
“这次是谁?”
“华山之巅强……”
“不开!”
“震前辈他不开门。”
连一句话都没说上的山崩熊转过头,跟窕姬报告道。
“我没耳聋。”
窕姬苦笑。
“震前辈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人?他现在这个样子跟小孩子耍无赖有什么区别?”
山崩熊问。
“不。他在大战的时候比这过分多了。‘死翼剑’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行军布阵、设置机关陷阱确是一把好手。大战时的他一点讲究都没有,经常用最卑鄙无耻的办法,把魔教军队耍得团团转。”
“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这种事?”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迹。老兵们是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后人的。”
“原来如此……”
“……”
就在窕姬一筹莫展的时候,郭小巷说话了,
“窕姬,让我来试试。”
“你?”
窕姬看着郭小巷那孱弱的样子,根本不信她有什么办法劝老爷爷出来。
“但我有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东西。”
“这个好说。”
窕姬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结实的腹部。
在腹部左侧,装着一个陷在肉里的金属凹槽。凹槽的下面、直接接触皮肉的部分是防止金属中毒的陶瓷构造。
“‘**’看上去很小,但里面装着能够激发人体潜能的药物。只要把‘**’放进这个凹槽里,就能以设定好的速度把药物直接注射到肠道里。”
“为什么要叫**呢?”
“因为普通人吃进去会像发疯一样跳来跳去、揪光头发,光看脑袋像是跳着的鸡蛋一样。**中毒的人,不晕倒或者死去,是不会停止跳跃的。”
“跳死……死于这种方式的人想想都挺悲催的。”
“‘**’能让一个人暂时取得无限的体力和内力,但也会让人失去理智或者意识。在药效过后会根据消耗掉的能量相应地缩减生命。”
“这么厉害?”
“哼,这只是渤海派奥秘的冰山一角。除了‘**’之外,我们还发明了几十种功能不同的药物。但只有安装了这种凹槽,接受过特殊训练的渤海派弟子才能经受住药物的副作用。”
“……那‘**’的产量有多大呢?”
“这是最后一个了……小姑娘,你也听见了吧,师叔祖他把属于渤海派的所有设计图都烧了。”
“没有设计图就造不出来吗?”
“你以为这是煎鸡蛋,煎生了煎糊了吃进肚子里都没啥大问题?就拿**来说。**的主要成分是蜜桃汁、砒霜、蟑螂卵和新鲜土豆。这四者的比例稍微出差错,就会让**变成单纯的毒药。当年研制这玩意的时候死了多少人,我就不详细说明了……总之,按照渤海派现有的状况,是没有办法恢复生产的。”
“果然如此。这下解开谜团的线索就齐了……”
郭小巷指着村外,说,
“还有一个条件:请你走到离这个屋子二十丈远的地方等着。”
“好吧……”
虽然满脸不信的样子,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窕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走到另外一户人家的院子外,估摸着跟郭小巷要求的距离差不多,便喊道,
“这里行吗?”
“没问题!”
郭小巷把视线放在华山之巅强袭团的团员上。
她分别指着狩绿、狩绿肩上的斐冰、山崩熊和小绿,命令道,
“你~你~你~你~也到她那里站着去。”
习惯了按照郭小巷指示行动的团员们马上动身,移动到了窕姬的身边。
除了在狩绿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喊疼的斐冰外,没人发出任何声音。
大家都很好奇。
好奇郭小巷要怎么劝说顽固的老爷爷走出那个固若金汤的小黑屋。
看了刚才的闹剧,大家都明白老爷爷不仅在实力上是超掌门级,任性程度也是超掌门级的。那种油盐不吃、软硬不进的人,不可能会因为陌生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当然,这只是普通人的想法。
对于习惯于指引一群没脑子的人引发奇迹的郭小巷来说,只要收集足够的棋子,没有什么打不赢的战役。
‘咚~咚~’
郭小巷深吸一口气,开始敲门。
“谁啊?”
老爷爷的声音再一次从门后飘出。
“……”
郭小巷嘴几乎贴着门,用窕姬他们完全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些话。
“……”
也不知道老爷爷有没有回应郭小巷,总之过了一会,门被打开,露出一条缝。
郭小巷侧身走了进去。她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后,老爷爷就重新关上了门。
“她……她……她……”
看着老爷爷接纳郭小巷的场景,窕姬既惊讶又生气,接连说了三个‘她’,却不知道如何往下接口。
惊讶的是,老爷爷居然真的开门了。
生气的是,老爷爷他妈的居然真的开门了。
老爷爷是何许人也,窕姬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熟悉。
正因为清楚他的人生,所以惊讶。
正因为熟悉他的性格,所以生气。
“请别在意。”
看到窕姬满脸不解的样子,山崩熊安慰道,
“郭姑娘她虽然性格很恶劣,人也小家子气,但在智谋上绝对不输江湖上的任何名家大手。”
“但愿如此。”
窕姬别扭地‘哼’了一声,觉得有点累,便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不知道郭小巷到底要花多少时间,狩绿把斐冰慢慢靠在院子的墙上。
太阳,越爬越高,大家纷纷躲进墙边的阴影中,静静等待结果。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当郭小巷推开门,笑着朝窕姬挥手时,太阳已经移动到天空的正中央。
大家正因为阻挡阳光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热得心烦浮躁,看见郭小巷的人,便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出来的人,不止郭小巷,还有老爷爷。
老爷爷眼睛看着地面,乖乖跟在郭小巷身后,看起来很迷茫的样子。
看到窕姬他们一动不动的呆样,郭小巷手挥得更欢了,
“都站那干什么,赶快过来!”
“啊~终于不用晒太阳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小绿。
她左手拉着狩绿,右手拉着山崩熊,欢快地走向已经被夷平的院子。
“……”
“……樤骞盃,帯傣瓁?”
被团员落下的斐冰顶着大舌头可怜兮兮地对窕姬说了些什么。
窕姬看看斐冰,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对方说的话,叹了一口气,抓着斐冰的腰带,提溜起来,也向小屋前进。
待众人鱼贯而入老爷爷的小屋后,老爷爷已经把画有飞行器设计图的卷轴在客厅的桌子上展开,等待着窕姬的检阅。
窕姬随手把斐冰扔在门口,走进客厅,看向卷轴。
窗口上的闸板已经重新升上。借助充足的光线,窕姬可以清楚地看到卷轴上的每一条细节、每一道纹路,
“这是……”
“是我的‘玩具’。看了之后,你就明白我所说之言非假。”
“……”
窕姬扫了卷轴一眼,不解地问,
“两根攻城杖?这么大的输出,师叔祖你是要飞天,还是要扫平整座琅琊城?”
“还猜得蛮准的。震前辈他的确想飞天。”
郭小巷‘啪’地把手掌拍在卷轴上的飞行器完成图,说道,
“目的是登月。”
“登啥?”
“登月。”
“岳?山岳的岳?”
“月亮的岳。”
窕姬斜着眼看向老爷爷。
老爷爷满脸认真地点点头。
窕姬扭头看向山崩熊。
山崩熊摇摇头,说,
“我只是打杂的,不知道震前辈的计划。”
“那么……”
窕姬用手指敲着桌角,烦躁地问,
“师叔祖登月干啥?”
“去取设计图。”
“哦?我们渤海派的设计图?”
“是的。”
“师叔祖的意思是,十年前你把设计图藏在月亮上了?”
“不。是我跟魔教教主一起藏的。”
“放屁!”
窕姬反手抓起桌角,生气地想翻桌子。
老爷爷、山崩熊和狩绿三个人一人按着一个桌角,把桌子给压了下来。
‘嘎啦~’
刷在桌子上面的漆禁不住四名高手的折腾,纷纷掉落,露出了里面的银色金属——好家伙,原来这张桌子也是钢质的。
“我问你。”
郭小巷看到窕姬在气势上暂时被压制住,便指着老爷爷,威严满满地问,
“他是谁?”
窕姬有些无奈地回答,
“震东邦,‘死翼之剑’,前渤海派掌门。”
“十年前中原人最恶劣最讨厌的敌人又是谁?”
“奥黛丽·萌瑞卡,‘永动之杖’,魔教教主。”
“‘死翼之剑’擅长什么?”
“谋划和发明。”
“‘永动之仗’又擅长什么?”
“近乎无限的魔力。”
“那请你好好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设计图。由‘永动之杖’驱动,‘死翼之剑’驾驶,这玩意能飞上月亮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按照这个设计图来看,只要内力够大,一车砖头都能推上天。如果是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太阳都上了,何况月亮……”
窕姬想都没想就随口回答。
可这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承认,如果条件得当,登月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窕姬赶紧闭嘴,展开另外的话题,
“混……混账!你认为这样就能说服我?即使技术上有可能,但道理上说不过去。那个时候中原跟魔教是什么关系?战至一兵一卒也要消灭对方的死敌啊!渤海派掌门和魔教教主都是两边关键的战斗力,为什么要一起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想结束战争……”
“继续吹,我听着。”
“不信?好。请问,在震前辈消失之前,你觉得战争会持续多久?”
“哼……不把魔教人全部杀死,中原人是不会收手的。”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呃……”
窕姬愣住了。
她隐隐约约觉得对话的方向性不对,但一时之间又想不清楚错在什么地方。
窕姬不是笨蛋,但从昨晚到现在神经一直都紧绷在要烧坏脑子的状态——断了一只手,门徒死的死伤的伤——在这一连串的不幸打击下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的人,只能说是没心没肺。
窕姬不是这种人。
所以窕姬上钩了。
“不知道。”
“五年?五年能结束战争吗?”
“也许不行……”
“十年?十年能结束战争吗?”
“大概吧……再打十年的仗,两边的人都会死光……那时候肯定能分出胜负。”
“好。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在震前辈失踪后多久,中原和魔教签下停战协议?”
“两个月……咦?”
震东邦消失。
大战结束。
明明这两者之间没有决定性的因果关系,但经过郭小巷这样诱导之后,窕姬还真开始觉得是师兄结束了战争,
“这不可能……”
窕姬的声音开始发抖,
“就是因为师叔祖烧了所有的设计图,我们得不到武器装备上的补给,不得不停止反攻。”
“你确定吗?你真的认为这是真相?”
郭小巷的声音,越来越严肃,
“据我所知,边境战役结束后,魔教人把我们中原军队又一次赶出了他们的领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魔教把我们的败军包围在边境要塞石头城里,花了半个月攻陷城池后,却不继续进攻。两军在边境沿线陷入僵局,直到停战。”
“这不合理吧?既然魔教用攻城杖的威力在边境把中原军队的最后主力击溃,他们为什么不趁势反攻呢?”
“魔教的人也基本死光了,拿什么来侵略中原?”
“拿什么?攻城杖。没办法占领,灭族总可以吧?统治不了中原人,全部杀光不行吗?”
郭小巷的话语,像一把尖刀一样捅进了窕姬的心里。
她紧紧握住的手豁然松开,捂住了心口。脸色变得惨白,一副突然听到家门惨剧时的表情。
攻城杖。
消耗巨大,但威力能摧毁任何防御手段的究极兵器。
在其面前,恐怕曾经让魔教铩羽而归的京城城墙,可能也顶不住几次轰击。
魔教真要消灭中原人,只要用少量的军队保护,使用攻城杖逐一杀光所有人就行。
“你说什么胡话。中原人怎么可能被区区魔教灭族?”
“真淡定呐。十年前的‘死翼拳’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吗?说到底,魔教在边境战役后有没有继续大规模使用攻城杖?”
“除了石头城之战,似乎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震前辈在石头城里遇见了魔教教主,他们两人决定结束战争,把攻城杖和设计图一起封印到月亮上了。”
“……”
这一次,窕姬没有说‘你继续吹’。
她抬起头,视线从设计图转向老爷爷,像看着圣人一样看着她一直认为是叛徒的师叔祖。
“师叔祖……?”
“哎……”
老爷爷左手捂着脸,朝窕姬伸出右手掌比出‘你不要说话’的手势,
“往事不堪回首。你还是走吧。”
“师叔祖……如果这是真的,你为何还要取回设计图。”
“……”
老爷爷不说话,只顾捂着脸,咬着嘴唇,似乎在忍耐什么的样子。
“愚钝!”
郭小巷呵斥起窕姬,
“你还看不出震前辈的心意吗?”
“师叔祖的心意……?”
“魔教人既然能在十年之前发明攻城杖,那就可能在十年之后发明更加厉害的兵器。单纯封印一种决战兵器,是不能阻止战争的。震前辈估算魔教差不多恢复实力了,就决定解除渤海派的封印,准备跟让中原获得能跟魔教对等的威慑力。”
“……”
窕姬继续看向老爷爷,像看着神一样看着她刚刚认为是圣人的师兄。
“天色不早了,你赶紧走吧……我真的对你无话可说……”
老爷爷看着从窗外射进来、元气满满的正午阳光,对窕姬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
“不,我不走。我错怪了师叔祖这么多年,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窕姬浑身颤抖地绕过桌子,在老爷爷面前单膝下跪,决绝道,
“请师叔祖务必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把这个飞行器造出来,造福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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